旅游业还能做多久？

本文配图 九月的伦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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维舟按：这篇文章的作者是我一位在英国做导游的朋友，不过，她在文中所说到的状况，并不只是关乎旅游业本身，在我看来还涉及到一些中国人的特殊心态。当然，她那种“虽然困难，但仍然要好好做事”的想法，我也很有共鸣。谢谢她授权，我转载过来，希望能有更多人看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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并非哗众取宠，近三个月来我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。

有朋友可能疑惑，不是刚忙碌完一个夏季生意不错的样子，难道不应该打起精神畅想未来吗？况且无论国内还是国外，这个夏季到处挤满了游客，显示旅游业很旺。

这个夏季确实红火，解了我的燃眉之急。但我很难乐观，简单说说我的担忧。

做生意嘛，最关键的元素是客户来源，以及一个能健康竞争的市场。那我就从这两方面来聊聊。

首先是客户来源。

造成出境游困难的一个最表面原因是签证不好弄，今年我有好多客人都是因为约不上签证而放弃了旅行。

但这个情况也从侧面反映出大家对出境游的热情，如果不是太多人去签证，也不会这么难约。

可无论如何，这种签证盛况造成的结果，就是让签自由行的人们望而却步了，也就令我们这种小型团很难组织。往年的意大利行程一出来就很多人咨询，总是能报满。今年大伙的态度就是：先观望观望签证的情况。一观望，时间又过去了，更难约上。

在我们这里，公职人员和国企职员的出境是需要审批的。地区不同单位不同，难易程度存在差别，但总归是要走这个流程。

根据近年争相考公、以及进事业单位国企公司的热情可知，这个群体的经济条件相对不错。年轻人说不好，中年后基本都有能力出境游。

但今年很多老客户跟我说：暂时还不方便出去，明年再看看情况。

明年是更好申请还是相反，我们都不得而知。我也只能祈祷。

唐宁街

第三是最直接决定旅游能力的因素——经济。

今年接待的绝大部分客人都是来亲子游的。对于中国人来说，境外亲子游是刚需，尤其是去英美这种教育发达国家。但凡家里条件可以，都会进行亲子游。

与此同时，其它旅行路线门庭清冷，少人报名。说出来你可能不信，今年接待的参加其它路线的朋友，总数加起来不超过十位。

我不能就此推断大家在经济上有所保留，毕竟不出境旅行的原因多样。但看着新闻上越来越多的暴雷，以及其它关于经济方面的信息，让人不得不忧虑接下来的日子。

对于我这么一个做旅行的人来说，当然希望大家都过上好日子，多多发财，快乐开心地来找我一起玩。

对此，我也只能继续祈祷。

所以，自己再怎么努力，还是被罩在大环境里面挣扎，于是会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与不确定感。然而，除了继续努力，个人也并没其它能够做的。

接下来聊聊市场竞争的问题。

先讲个今年的经历。

四月的时候有一位女士联系我，订制一个暑期的亲子游行程。我们联系了两个来月，期间加入的家庭越来越多，行程改了好几版。到第五个家庭加入时，我意识到要出问题了。

根据我们的经验，当读者的朋友被拉过来参加旅行时，由于对我们不了解，难免抱有怀疑的心态。而来的陌生朋友越多，大家讨论过后怀疑心态会越重，这时候的解决方案就是——再去咨询几家别的公司，通常都是拿着我们做好的行程直接让别的旅行社报价。

事态照着我的担忧发展。但最终她给我的理由是：学校统一组织亲子游，这样就不用操心了，学校会统一买机票做签证。

我当然知道这不是真实的理由：一，当时国家还不允许组团英国游；二，她找我的原因就是不喜欢大巴团，想走有深度的文化路线。当然，随着人数的增加，最初的愿望一般都会被慢慢遗忘。

然后6月就有一家大旅行社业务员找到我，说很喜欢我们的文化旅行，符合她想推广的理念，正巧她手上有一单，想问问我能否接待。

我请她把行程给我看看。

在给我之前，她说：一直是我们公号的读者，因此在设计行程时参考了我的文章。

于是，我看到了一份不仅路线相同、连文案都一字不差的行程，当然图片也是很眼熟的。

我直接对她说：你们x信旅行抄袭我的文案和图片不是第一次了，之前就跟你们说过。以后能不能别再干了？

她表达了歉意，改口其实行程不是她做的，是客户直接给她的。我看了看她给我的客户名单，心下就明白了。

其实，看到这个行程的时候，我基本就确定了。

这位业务员说她找遍了英国的地接，都说做不了，所以只好来找我。我感谢她的诚实，于是给她报了价。她嫌贵，最终我未能见到那位曾沟通了两个月的客人。

我不知道他们的英国行最终如何，但肯定不会按那个行程走，别的不说，行程中计划住宿的小村，根本不可能订上十几个人的房间。

这件事的后续不属于今天的话题，但我忍不住想说一下。当时我介绍相熟的签证公司给她。7月的某天签证公司负责人问我：这位客人说旅行社帮他们做了签证，是你吗？

我非常感谢这位负责人对我的兴师问罪，让我有机会洗清嫌疑。原来这位客人一直跟签证公司咨询，并拿到所有模版，但最终没有使用他们的服务。后来又跟他们各种咨询机票。我跟负责人说：她就是在比价，不用理会。

负责人想了想：“的确她拿给我看的都是别家出的行程单。”

故事讲完了，这当然不是个例。我自己都会在网上搜到其它公司用我的亲子游文案做推广。而就在今年上半年，已经有三家公司联系我做地接导游，因为我符合他们的文化之旅要求。当我看到他们的文案时，无一例外都觉得好眼熟。

换句话说，我是因为这三家主动联系，才知道自己被抄袭。没有联系我的，就不知道多少了。

我跟朋友说：全中国14亿人，不会就我一个人有能力设计出这些旅行路线。只是他们不愿意花时间去认真深耕罢了。

毕竟，我们身处一个高效率的社会，赚钱是要讲速度的。

开始创业时，我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五年内扭亏为盈。朋友听到后吓呆了，说“我的公司一年不能盈利就得把它关了。”

当然我理解这种对效率的坚持。但有些东西就是要靠时间才能拥有的，比如知识和经验的积累。

以我自己为例，从2013年开始做旅行，我能明显感觉到这些年来自己的变化，不谦虚地说有一直在提升。

而设计一条好的旅行路线，需要相当程度的知识和经验。

设计路线，不是摊开地图，就近把著名景点们连成一条直线，好的路线是有内在逻辑的。

用我们的“庄园之旅”举例吧。我们并没有简单把英国最著名的几座庄园罗列在一起。行程中最著名的是“达西庄园”，但多年前我们刚推出这条路线时，知道“达西庄园”并来游览的中国人寥寥无几。

“庄园之旅”的主题是通过欣赏美丽的庄园，来了解英国的历史。因为历史总是被大人物所左右，而大人物们都住在庄园里，因此这里有的是故事。

兼顾建筑艺术、重要的历史事件、以及美丽的田园风光，我们选择了峰区的这几座庄园。

事实上英国的庄园非常多，每个郡都能有几座拿得出手的豪华庄园。在众多的大小庄园里选择几座有独特风格的、并连成故事线，很需要一些对英国的历史和地理的了解。

所以，当那家拿着跟我们“庄园之旅”差不多的路线来找我做地接的时候，我完全没有办法相信那是他们自己的设计。不夸张地说，设计路线跟创作艺术品一样，不可能有两个人做出完全相同的东西。哪怕两个人设计北京一日游，都不会完全一致。何况，我们其中有一座庄园，连英国人都没几个知道，参观者极少。

更何况，他们文案的第一句，就是我推广“庄园之旅”的slogan，只不过他们在前面加上了半句“我们认为”……这句话就变成他们的slogan了。

庄园之旅的酒店

经常有朋友问我，你不怕行程被偷吗？

真心回答：不怕。

我知道很多人在“参考”我的行程，有旅行社拿去做私人订制的，有个人拿去照着自由行的。

有时候我感觉，我的每篇文章阅读量只有几百，可能超一半是被同行贡献的。

商业竞争就是很容易出现“劣币驱逐良币”的现象。一般来说，政府有义务维护一个健康的竞争环境，但对于一个追求高效率的社会来说，似乎能尽快创造利润的“劣币”才是更重要的。

现阶段大部分的人并不需要所谓的深度文化旅行。我们产品的精髓就是讲解。所以，只看到行程觉得搬走就好的人，并没有发现、或者在乎我们的真正价值点。那么，偷就偷吧。

然而，还是会产生一个问题：按行程走完后也许会感觉没有达到预期，且中间也不好操作，路线不顺畅。最后下结论：他们的路线不怎么样。

说到这又要绕回“客户来源”这点了，能让匹配的客户找到我们，知道我们能满足他们的需求，需要越过层层叠叠的copycat，真是个艰难的过程。

大概就是这个样子。

其实说来说去，只有一个元素才是根本，那就是经济。2019年的时候英国华人旅游市场一片混乱，所有人都跑来做旅游分蛋糕。熙熙攘攘中，我们也能被一小撮客人找到。

只要大家兜里有钱，市场就能活跃；市场活跃了，会渐渐自动淘汰出劣币，逐渐走向健康。希望会有那么一天，所有从业者能够共同提升，而非互相消耗。

祝福，所有人！